嘉禾十五年,冬至。
相隔居尘重生回来的日子,已过了百天。
集芳学院的每一天都过得平静单调。
授衣假不日将至,沈尚宫早早结束了女弟子们的授课,剩下的时日,交由她们自习。
东都城今早又落了一场鹅毛大雪。
眼下难得转晴,居尘趁着廊亭无风,来到了户外写生。
暖阳越过高墙照在学院前庭的雪地上,扑洒了一地金光。
廊亭另一侧,陆陆续续来了几位靠在长椅看书的同窗,已经晒着太阳聊起天来。
“放假准备去哪儿玩?”
“我大哥哥今年回京述职,爹爹高兴,说带我们一家去骊山。”
“巧了,我也想去泡汤池呢……”
少女们的嗓音欢快而嘈杂。
居尘明明坐得极近,却丝毫没有被四周浮躁的环境影响,安静得仿佛身处另一个空间。
她低着头,专注握着笔杆蘸墨,头发一丝不苟包在了软翅女巾冠子内,露出的脖颈白皙无暇,犹如天鹅俯首,长长的睫羽微垂,在眼下投去了一抹蝶翼般的阴影。
直到同窗薛绾执书卷轻拍她的肩膀,居尘回过头,仿佛才发现她们的存在。
薛绾目光落在了她的笔尖上,“填彩不是都考完了吗,你怎么还在练双钩?”
居尘叹了口气,“沈尚宫总说我的画不好,我多练一练。”
薛绾讶然,“她说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,怎么现在勤奋起来?”
换往常,授课一结束,居尘早就偷溜出去了。如今却乖乖待在了学院,还这么专注认真地温习,难免令人称奇。
“你平常不是多一分都不考的吗?” 邻旁另一位同窗卢芸也很意外,附和笑道。
居尘落笔正色道: “正是因为天赋不好,才要以勤补拙。已经是一块顽石了,总要多琢磨琢磨,表面才能亮堂一些。”
此言一出,廊亭一片哗然。
天赋不天赋另说,李居尘绝对不可能是一块顽石。
集芳学院是东都最严苛的女子学府,奉行中正淘汰制。李居尘是学院出了名的控分大师。一分合格她能考一分,满分合格她能考满分。主打及格万岁,多一分浪费。不给学院任何机会把她踢出去。
如此游刃有余,何尝不是一种天赋异禀,令无数一到考试就抓耳挠腮的学子们心生艳羡。
可沈尚宫脾性板正,只觉得李居尘投机取巧,总是对她多有贬意。
而居尘性子洒脱疏逸,不拘一格,行事常常不畏世俗眼光,不爱规矩所缚。沈尚宫说她踩狗屎运,她便坚持回回都踩狗屎运。
这样一个反骨天成的姑娘,今日突然一转性子,言之凿凿同她们说:“我要变成一个大才女。知书达理,温婉柔情,琴棋书画,样样精通。”
她们当然相信琴棋书画是难不倒她的。
“知书达理,温婉柔情?”薛绾重复的语气中,充满了不可置信。
居尘仔细想了想,确实一时半会速成不了,妥协道:“至少名声得好一些。”
薛绾不由砸舌,“你怎么忽然在乎起这些虚的了?”
因为上辈子,她就是栽在了这。
居尘并没有作答,只是唇角衔出一丝点到为止的笑意,重新提起了画笔。
卢芸却不甘谈话就此结束,凑近问道:“对了,放假你去骊山玩吗?”
居尘头也未回道:“我可能要去藏书阁看书。”
“书什么时候不能看,去泡温泉,很好玩的。”卢芸道。
薛绾见居尘一时没有回应 ,哎了声,“你别勉强她,她应该不喜欢泡温泉。我每年都能在骊山碰见她父亲带着她弟弟妹妹,却不见她。”
居尘手上的笔尖僵了一下,面对卢芸的追问,垂眸颔首道:“是不太喜欢。”
话音甫落,倏尔飘来一片雪花,落在了居尘执笔的手背上。
天空又开始下起雪来。
女弟子们只好回到了学堂内。居尘要收拾画纸,成了最后一个进门的人。
她的位置靠窗,刚放下画板,雪花犹如飞絮,顺着风飘入窗台的缝隙,洒在了她的画板上。
居尘不由抬头,看向了窗外。
卢芸坐她前面,帮着她擦了擦画板上融化的水痕,续道:“不止泡温泉,我们刚刚还约着去红枫林拜三生石,一起去祈愿。”
骊山枫林里有块三生石,出了名的灵验,据闻凡是去拜过的女孩,最后都寻到了合适的姻缘。
另一名同窗听来却笑,“你这个理由,就更打动不了她了。”
李居尘从来不信什么神鬼学说,更不需要上天安排的姻缘。
她的异性缘全京城出了名的好。
按她自己的话说,就是她太受欢迎了,所以更不想成婚,只被一个男子所束。
居尘沉吟了会,“真的灵吗?”
“灵啊。” 卢芸以为她松了口,目露惊喜,挽起她的胳膊,“我们今年都十八了,读再多书,也不能像那些郎君一样去考科举,总是要嫁人的。你长这么好看,肯定要为自己的未来着想,你家里人应该也开始给你物色亲事了吧?”
居尘短促的沉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