着一片鲜红。高烧三天,等梁靳深再清醒,他已经没有妈妈了。有很长一段时间,梁靳深不敢过斑马线,遇见加速行驶的车会呼吸局促,甚至不敢坐上出租车。
他并不知晓什么是PTSD,也不了解创伤后应激障碍。只是心脏好疼,像是双氧水倾倒在伤口上消毒一般的疼痛。梁靳深并不知道为什么,他并不梦见陈青,少有的几次梦里相见,记不住五分钟就化作脑袋里的白茫茫一片。
母亲是在怨恨他吗?倘若不是他要去路边捡树叶做美术课作业,母亲就不会走那条路,就不会途经那条斑马线,也就不会命丧当场。梁靳深怨恨自己。
或许需要感谢梁桥的敏锐,他察觉到梁靳深对于出行乘车的抗拒,牵起他的手出门,反反复复带着他过马路,坐出租车。失去听力后,梁桥已经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了,可那天与梁靳深一起走过陈青出事的那截马路,难得开口。
“梁靳深,你不能抵触出行与任何交通工具。”他的声音很哑,音调也有点奇怪。
“你要靠自己的腿,通过脚下的路,乘上汽车火车轮船与飞机,到达更远的地方。”
“你要探索自己的边界,你要探索世界的边界。”昏天黑地,用被子蒙着头,梁靳深流了一晚的眼泪。尽管梁桥无法听见他的啜泣声,可他还是咬着唇,努力忍住所有的声音。被血水浸泡得酸胀麻木的血肉在回温,伴随着无法避免的胀痛。高考毕业后的暑假,梁桥拿出一笔钱,不由分说地让梁靳深去驾校报名。一个暑假,他考下驾照。
GPA几乎满绩,论文顺利发表,比赛屡屡获奖,就连导师都提前邀请他来读研;在梁靳深以为误入歧途的生活即将重回正轨,他拥有的会是一览无余的些荡人生的时候。
大三结束的暑假,梁靳深回到县城,与梁桥分享他的人生规划。毫无预告的,梁桥建议他出国深造,没有打手语,他反常地开口说话:“全球最好的计算机科学专业在哪个大学?”“CMU。“梁靳深回答,国际性的相关计算机比赛金奖几乎都被这所学校包揽。
“你还想继续研究计算机吗?”
“想。”
“那为什么不试一下呢,CMU。”
梁靳深没有说话,胸膛有鸽群飞过,牵动一阵骚动。放缓了说话的速度,这样能让梁桥更准确地读唇,他回答:“经济压力太大了。”
“我并不认为你的水平申请不到奖学金。“梁桥太久没有开口,声音很轻。“不用害怕缺钱。"他补充。
一个月速战托福与GRE,又DIY了文书与申请表,梁靳深毫无疑问地被录取。
将Offer发送给梁桥,他好像并不意外,没有多少欣喜情绪,简简单单回了他两条短信。
“不要屈服于命运与现实。”
“继续走下去,探索你的边界与世界的边界。”隔天,一通电话告知了梁靳深关于梁桥车祸身亡的消息。不可置信,他顾不上省钱,买了最早的班机辗转动车与出租车,回到县城,来到车祸现场,确认这并不是一个有些冒犯人的玩笑。多少年没有流过眼泪了,可在那个瞬间,梁靳深能做的只有流泪,泪流。据肇事司机口供,他是喝了点酒没有错,可他都开了几十年的车也喝了几十年酒,这绝对算不上醉驾。
雨天路滑,他踩刹车的时候一打岔,前面就有个人忽然撞上了,他下车一看,怎么就死了。
握紧拳。梁靳深忽然发现,原来愤怒是最佳的止泪剂。在公安局,将那一段监控录像反复看,梁靳深可以确认,梁桥是有避开这场车祸的可能性的,只要他快走几步。
可他没有,停在原地,欣然拥抱自己的死亡。为什么呢?为什么呢?一定要让他沦落到孤家寡人的地步吗。行尸走肉般地,梁靳深回到家,空荡荡的整洁。门后挂着的日历上,昨日的12月19日被梁桥用笔圈了出来。梁靳深定在原地,想起一一昨日是陈青的生日。在她去世后,或许是害怕触景生情,梁桥将关于她的一切物件全都封存,也只在忌日当天悼念她。
撕下那一页日历,背面有梁桥的字迹,黑色水笔写的“对不起"。梁桥的忌日,是陈青的生日。
梁靳深忽然回想起梁桥那一句云淡风轻的"不用害怕缺钱”。不可抑制地被悲愤的情绪侵蚀,梁靳深张了张嘴,想声嘶力竭地质问,为什么要丢下他,可跑出唇的只有几个无声的音节。将房子卖掉,加上两次车祸的赔偿款,勉勉强强够梁靳深轻松应付博士在读期间的所有花销。
为此付出的代价是他无法再开车,一坐上驾驶座,眼前就冒出梁桥的脸。静默地站在原地等待死亡的时候,是怎样的心情呢?指尖发颤,胃在翻涌,背上冒出来的冷汗把衣服都浸湿,梁靳深快速吞咽口水,还是无法遏制这些躯体化反应,跑下车,冲进厕所狼狈地呕吐。他拥有健康的听力,也遗传了失去幸福的能力。租住的房子在Shadyside,步行到CMU约二十分钟,梁靳深以较高的房租换得步行的便利。在曲邬桐到临之前,他的生活圈只浓缩在公寓、教室与Huntibrary。
再一次坐车,是在老乡聚会上。
梁靳深对人际关系并没有太大的渴求,可在老乡群中看见